1、太液芙蓉未央柳（东宫番外） 　　“阿穆！”我拉了拉他的袖子，却又改了称呼，低声唤道：“殿下……”　　阿穆抬起头来，有点茫然的看着我。

(资料图片)

2、他穿着便袍，素色的袍子，衬得他的眼珠越发黝黑，神色间仿佛还带着点孩子气似的。

3、 　　本来依照宫规，我并不能直呼太子的乳名，但是进宫那年，我七岁，阿穆比我更小，他才五岁。

4、我们两个要好似兄弟，我比他大，处处都护着他。

5、他背不上书的时候，我在太傅眼皮底下替他作弊，他被罚的时候，我模仿他的字迹惟妙惟肖，可以替他写一厚迭字帖交差而不露破绽。

6、我们一起在御园中打弹弓，斗蟋蟀，爬树，捉弄那些一本正经的宫女们……　　我们渐渐的长大了，可是我知道，我们之间的交情是丝毫没有变的，阿穆有任何烦心的事，都会告诉我。

7、而我呢，总愿意替他想出办法。

8、 　　阿穆烦心的事情很多，陛下只得他一个儿子，自然寄予重望。

9、可是在陛下那样英明的帝皇面前，任何人都平凡得几近渺小。

10、 　　阿穆曾经问过我：“我怎么样才能像父皇那样。

11、”　　我答不上来。

12、‍‍ 　　陛下能征善战，曾四征西域，平定南夷，攻下了大小无数城池，创下万世不拔的基业。

13、站在皇朝堪舆图前，任何人都会觉得热血沸腾。

14、开国百余年来，我朝的疆域从来没有如此的浩瀚。

15、每年岁贡之时，万国来朝，众夷归化。

16、我曾经陪着阿穆跟随陛下，站在承天门上，听万岁山呼，声震九城，连我们这样的无知小子都觉得山摇地动，气血澎湃。

17、而陛下却连一个微笑都吝啬给予，他常常不过在城楼上略站一站，连一刻功夫都不肯停留，便会命人放下帘子，径直回西内去了。

18、仿佛这一切世上的无上繁华，在君王骄傲冷漠地眼底，不过是过眼云烟。

19、 　　有这样一位父皇，我觉得阿穆也不是不可怜的。

20、 　　陛下弓马娴熟，我朝自马背得天下，对贵家子弟的教育，皆从骑射启蒙，文课功夫倒还在其次。

21、我是父亲亲自教出来的，士族子弟里，我的功夫算不错的，可是跟陛下一比，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
22、 　　我曾经见过一次陛下出手，那天我与阿穆陪着陛下在花园中行走，枝上一对鸟儿叫得甚欢，陛下接过阿穆手中的弹弓，捏了一颗金丸，就将那一对鸟儿打了下来。

23、所谓一箭双雕亦不过如此，一颗金丸便将两只鸟儿的头打得血肉模糊，几乎碎成齑粉，可见劲力惊人。

24、 　　陛下不怎么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，历朝历代，宫中太液池出了并蒂莲，都以为是祥瑞之兆，少不了宣召翰林学士，有题咏之词赋。

25、可是钦和二年，太液池中出了并蒂莲，却没有人敢禀报陛下，最后是王内侍胆大，命人悄悄将那朵莲花折毁才罢了。

26、 　　因为陛下这古怪的脾气，在修筑西苑的时候，连配殿的间数都是奇数，工部郎中张敛是个最小意的人，却在这件事情上特别大胆。

27、礼部虽然认为此事有违祖制，可是西苑毕竟只是皇家的苑林，算不得正经的宫室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模糊过去。

28、 　　礼部如此的识趣，也是因为陛下的脾气一年比一年暴戾，可是没有人敢谏劝。

29、 　　陛下并非昏聩，仍旧知人善用，朝政井井有条。

30、 　　后宫中连宠妃都没有一个，陛下不怎么亲近女色，偶尔围猎，也称不上沉溺。

31、群臣对这样无欲无嗜的君王，只是束手无策。

32、 　　据说曾经有臣子十分担心，因为陛下只得一个儿子，对皇室来讲，这样单薄的子息，自然是不免有隐忧。

33、 　　无数谏章雪片般飞往西内，似乎陛下不再生十个八个儿子，便对不起这天下一般。

34、 　　而陛下只是置之一哂。

35、 　　钦和四年，贤妃李氏终于怀孕了。

36、朝野之间都盼望她能再给陛下添得一子，谁知李氏难产，挣扎着生下一位公主后便香消玉殒。

37、 　　这便是朝阳公主。

38、 　　陛下以正殿朝阳殿的名字给公主赐作封号，可见有多么宠溺这个女儿。

39、 　　朝阳公主确实生得粉妆玉琢，十分可爱。

40、或许是怜她出生丧母，陛下每每亲为扶掖，甚至携了她上朝堂。

41、将她置于膝上，仿佛逗弄稚女，比这世上一切国家大事还要重要。

42、 　　群臣先是不忿，后来却渐渐发现朝阳公主的好处。

43、 　　比如陛下震怒，无人敢再逆违天颜的时候，只要让保姆抱了朝阳公主来，便是一场弥天大祸亦可消弥于无形。

44、 　　朝阳公主总是格格笑着，朝陛下伸出手，扑到他的怀中。

45、 　　而陛下抱起她时，必然已经是满面笑容。

46、 　　在朝阳公主四岁的时候，就拥有食邑万户、奴仆无计数。

47、陛下甚至为了她，不惜在骊山大动土木兴建宫苑，只因为朝阳公主有咳喘之症，御医建议她要多泡温泉。

48、 　　天下所有人都知道，被陛下视作无上珍宝的，只得朝阳一人。

49、 　　阿穆常常对我说，仲安，不知将来是谁有福气娶了朝阳。

50、 　　我懂他的意思，谁娶了朝阳，谁就会拥有这天下的一切。

51、 　　朝阳一天天长大，比幼时更加可爱，亦更加顽皮。

52、 　　在整座皇宫里，唯有她是无忧无虑的人。

53、 　　我常常听到她的笑声，像银铃那样清脆，又像是这世上最会唱歌的鸟儿，可是她不就是一只灵巧的鸟儿吗？ 　　长大后的朝阳很喜欢同阿穆一起，因为陛下只得一子一女，他们是唯一的手足兄妹。

54、她常常穿了男装同我们一起混出宫去玩耍，反正这宫中没有任何人敢阻拦她。

55、我们三个人常常去街头的茶肆喝茶，看杂耍，听说书的艺人讲故事。

56、 　　那段时光快乐、纯净、明粹。

57、 　　现在回想，那是我一生经历过最开心的时候，有阿穆在身边，还有朝阳。

58、 　　朝阳死的时候，我和阿穆的心都碎了。

59、 　　真正伤心欲绝的人是陛下，不过一夜之间，他的头发就全部白了。

60、 　　他独自坐在朝阳殿里，沉默的不再理睬任何人。

61、 　　阿穆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，也并没有得到他的召见。

62、 　　陛下下诏将朝阳葬在裕陵。

63、 　　那是他自己的陵寝，一切都是按照帝王的礼制来兴建，因为工程浩大，所以一直都还没有完工，可是现在他只能用来埋葬他最疼爱的小女儿。

64、朝野哗然，争执不己，最后陛下只将陵寝前的翁仲撤去一些，又将神道减短数丈，以略示意平息评议。

65、 　　辍朝十日，百日国丧，陛下用了一切礼制允许或者不允许的方式来祭奠朝阳，实际上真正的辍朝远不止十日，因为从那之后，陛下就不怎么视朝了。

66、 　　百官的奏疏堆积在中书门下省，太傅忍不住对着阿穆长吁短叹，阿穆数次进宫，都并没有得到陛下的召见。

67、我知道阿穆十分担忧，只能宽慰他：“等陛下这阵子伤心过了就好了。

68、”　　只是宫中谁都知道，陛下这般伤心，是永远也不会过去的。

69、他就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一般，对任何人、任何事都不再有丝毫的兴趣。

70、如果说从前他是个冷漠雄心的帝王，那么现在他只是一个心冷成灰的哀恸父亲。

71、 　　陛下的身体也一天一天衰迈下去，有一段时间他病得很重，并且一度遣人召来了西凉的特使。

72、 　　西凉是天朝辖下最为奇特的属国，国小力弱，又屡受沙化之苦。

73、其它的藩属之国皆遣了王子在上京，名义上是学习中原的礼仪，实质上是作质子。

74、可是唯有西凉是没有质子的，不仅没有质子，西凉国主还甚为傲慢无礼，常常不来朝贡。

75、 　　奇异的是，陛下待西凉，却是青眼有加。

76、四征西域，平定万邦，却唯独留下了一个西凉。

77、 　　我曾经隐约听宫中老人咕哝过一句，说或许是因为明德皇后的缘故。

78、 　　阿穆和我都知道，明德皇后是天大的忌讳，万万不能提的。

79、 　　明德皇后乃是陛下诸位东宫时的原配，可惜命薄福浅，早在元庆十二年、陛下继位之前就病薨了。

80、陛下待这位早逝的太子妃似无多少情谊，一直到了钦和九年，在礼部的一再提醒之下，才不情不愿的下了道诏书，追封她为明德皇后。

81、事隔二十载，这个追封亦是草草了事，因为明德皇后葬在定陵，陛下并没有下诏依皇后礼制重建陵寝，也没有下诏说待自己万年之后让这位追封的皇后陪葬裕陵。

82、 　　在追封皇后之前和之后，陛下亦一次没有去祭奠过这位早逝的原配。

83、 　　宫中传说，陛下十分不喜这位原配，概因为当年和亲，被迫册封番邦女子为太子妃，一直视作皇室之耻。

84、所以史书上也是廖廖一笔代过，不过十余字，就交待了这位明德皇后的一生。

85、 　　阿穆牢牢记得此事为忌讳，是因为有次朝阳公主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胡服，十分得意的穿在身上去见陛下。

86、结果陛下勃然大怒，破天荒地大发雷霆。

87、下令将朝阳身边的人全部杖死，朝阳吓得哭得背过气去，就此受惊吓过度，一直病了十来日。

88、而陛下自然是悔痛不己，一直守在她身边，直待她痊愈。

89、 　　陈贵妃因此被废黜，据说是她挑唆公主身着胡服。

90、 　　我陪着阿穆去看望朝阳的时候，年老的保姆窃窃告诉我们，陛下最忌讳有人肖似明德皇后，陈贵妃撺掇公主身着胡服，其心可诛。

91、 　　阿穆胆子真大，他竟然问保姆：“那么，阿凰像不像明德皇后呢？”　　朝阳的乳名叫作凤凰，阿穆叫她阿凰。

92、 　　保姆木着脸直摇头，说道：“一点也不像，明德皇后哪有公主这般美貌。

93、”　　我也觉得不可能相像，番邦女子，能有什么好容貌？ 　　保姆又说：“明德皇后肤色白晰，身材瘦小，虽然有股机灵劲儿，可不似中原女子这般花容玉貌。

94、”她说到这里，突然叹了一口气：“一晃都快三十年了，没想到……”　　她没有说没想到什么，我看着阿穆，他似乎在静静想着什么似的。

95、 　　那是陛下第一次对朝阳发脾气，亦是最后一次。

96、 　　阿穆曾经说过，在世上，陛下唯一真正心爱，只得一个朝阳。

97、 　　我在心底深处，默默的以为然。

98、 　　可是朝阳却死了。

99、 　　自从朝阳死后，陛下对政务的厌倦一日胜过一日，他的身体也一日坏过一日，他似乎在厌倦朝政的同时也厌倦了生命本身，他不再游猎，亦不再宴乐，通常自己独自处在殿中，既不饮酒，亦不沉溺于女色，然而身体还是一日日衰败下去。

100、 　　朝阳仿佛带走他生命里的全部活力，他不仅仅头发白了，甚至连心都已经死了。

101、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伤心成这个样子，阿穆同我也非常伤心朝阳之死，可是似乎仍及不上陛下之万一。

102、 　　父亲亲自入宫来劝解陛下，父亲的身体亦一直不好，多年的征战让他留下无数内伤，他一直病得起不来床，可是他执意要进宫来。

103、 　　家里人拗不过他，只得用轻辇将他抬进宫中，殿中的众多内侍宫人皆被摒退，唯有我服侍他在陛下面前跪下，感觉他全身都在发抖，我无法松开扶持父亲的双手，我知道自己一旦松手，他随时就会倒下去。

104、我知道自己亦应该回避，可是父亲如此虚弱，我根本没有办法回避。

105、陛下待父亲终究是不同的，他亲自伸出手，想将他搀扶起来。

106、 　　父亲微微喘着气，他攥着陛下的手，就像我平日攥着阿穆的手一般。

107、他说道：“五郎，她已经死了。

108、”　　父亲的声音在发着抖，吐字亦非常轻，我几乎听不见，可是陛下整个人却像呆了似的，我看着陛下斑白的双鬓，还有浑浊的双眼，陛下握着父亲的手亦在微微发抖，什么时候，陛下已经是这样颓唐的一个老人？ 　　父亲又喘了一口气，说道：“三十年前，她就已经死了。

109、”　　父亲眼底似乎有泪光，他说：“五郎，你醒一醒吧，她早就已经死了。

110、”　　我从来没有见过陛下有那般神色，他一直待父亲温言和色，唯有此刻几近狰狞，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，一把揪住父亲的衣襟，我看到陛上手背贲胀的青筋，他的声音因为凶狠而几乎嘶哑道：“你胡说！”　　父亲抖得喘不过气来，我亦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
111、殿中只有父亲喘息的声音，一声接着一声，像是破败的风箱。

112、陛下的声音却缓和下来，他甚至笑了一笑：“阿照，你也晓得，她是回西凉去了。

113、她可将咱们都骗过去了，连你这么精明的人，也被她骗过去了。

114、”　　父亲咳喘着，低声叫了声：“陛下……”他的眼神悲怆而无望，他的声音亦是：“朝阳公主不是她的女儿，公主亦没有半分像是她的模样，你明明心里也知道。

115、公主乃是贤妃李氏所出，太子妃已经故去三十年了……十几年前我去看过，她坟上的青草，都已经长满了……”　　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陛下流泪，很大颗的眼泪，无声的涌出来，滚落在他胸前的袍襟之上。

116、他胸前的袍子绣着细密的花纹，那颗明亮的泪珠就噙在龙首上，似坠非坠。

117、父亲抱住陛下的双膝，仿佛是哄劝，又仿佛是安慰，更仿佛是怜悯。

118、陛下像个小孩子，终于嗬的哭出声来。

119、 匪我思存就写了这样一个番外。

120、你要别人写的我也可以发给你。

121、还有一个作废尾声。

122、钦和十五年，陛下下了一道诏书，命令太子监国，然后他自己从上京去了骊山。

123、朝中众臣皆未以为意，因为从前陛下也常常驻跸骊山行宫，常常在那里过完整个冬季。

124、　　只是这次陛下不过在骊山住了短短不到一个月，就出了大事。

125、　　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，问到唯一跟随在陛下身边的王内侍，他只是放声大哭。

126、　　陛下非要去看一看月色，摒绝众人，只带了王内侍。

127、他们从行苑高耸的城墙上漫步行去，王内侍手里还提着一盏灯，陛下自朝阳病逝之后，甚少说话，是晚亦是默不作声，王内侍亦习以为常。

128、最后走到城楼上，一阵风将王内侍手中的灯吹灭，王内侍回身要去重新点燃，却不防陛下不知因何从城楼上跌了下去，待王内侍大哭大叫引来御林军，陛下早就绝了气息。

129、　　凭谁也不相信。

130、　　我不信，阿穆也不信。

131、　　连王内侍自己也不信。

132、　　建立这样伟业的一代帝王，怎么可能这般失足跌落城墙。

133、:　　可是父亲却信了。

134、　　父亲身为骠骑将军，统领神武军，掌管西内禁跸，出事之后，他立即赶到骊山。

135、见过陛下遗容之后，父亲对着阿穆跪下去。

136、　　他说：“殿下，陛下是急病而薨。

137、” 　　阿穆懂得他的意思，我也懂得，我们不可以将陛下真正的死因昭告天下。

138、我只是想不明白，陛下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，结束自己的生命。

139、望采纳。

本文分享完毕，希望对你有所帮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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